台灣女建築家學會

許麗玉︱色彩如何存在建築裡

作者 : 許麗玉

日期 : 2019-08-01

刊載於《建築師雜誌》No.536 2019/8月號,「建築相對論」 專欄: 108-114頁
原文連結: https://reurl.cc/pDGjnd

建築師與色彩
這是一個普通的題目,我先以啼笑皆非的小事開始。
朋友開玩笑:一間房裡聚集一群黑衣人,如果不是幫派圍事、追思儀式,就是建築師開會。建築師真的都偏好黑衣裝嗎? 2009年Springer-Verlag/Wien在德國出版過一本書《為什麼建築師穿黑色》(Why Do Architects Wear Black),全書既無分析也沒下結論,直接攤開歐美建築師的各說各話,其中,最簡單的三種回答,一是「我不穿黑色 (I don’t wear black)」,例如:彼得.艾森曼(Peter Eisenman),二是「我不知道 (I don’t know)」,三是「恐懼 (fear)」。問題的重點不在建築師的衣櫃,但多少有助於打開現代建築師與色彩之間的糾結:色彩,如何存在建築裡?尤其是在上個世紀,色彩,甚至是遮瑕的白牆,都在現代建築師戒慎恐懼的「裝飾即罪惡」的坑洞底。
將服裝跟建築色彩相提並論的建築大師不少,例如:勒.柯比意(Le Corbusier)在1915年曾將仕女的服裝描述為現代性的經驗。現代/摩登(modern)的效力相當於追求感官享受的慾望(sensuality),因此現代性被解讀為「誘惑的科學」(science of seduction),如同女性的服裝,意思是美麗女子利用服裝誘惑人們臣服其魅力之下,這種魅力功夫襲自過往誘人的表象,現代/摩登的效果也是。包浩斯學院的創辦人華特.葛羅培斯(Walter Gropius)也曾將現代建築的定義連結上(女性的)服裝,他主張斷開表象的偽裝,特別是與承襲過往繁華的形式,他著白上衣、黑長褲、黑領結,在包浩斯學院裡外走動,宣示他的「現代工業建築的發展」。換言之,當我們回顧當年王大閎建築師譬喻國父紀念館上揚的屋角是「小女孩飛揚的裙角」,不單純是建築師偶然的感性發言,而是「誘惑」,現在我們應當能理解背後的現代性脈絡。
去年,耶魯大學教Ornament 的Kent Bloomer老師送我一本全白的書White Walls, Designer Dresses,1995年由MIT出版,該書作者爬梳了二十世紀的現代建築師如何把色彩問題化、工具化、性別化、時尚化的脈絡。其中,他提到廣受推崇的柯比意曾經大力主張色彩是現代建築的基本要素,甚至試圖理性建構「建築色彩學」(Polychrome architecturale),使之成為現代建築的必要工具。在1932年他為壁紙公司(Salubra wallpaper company)設計一套色彩書(color keyboards)裡,他整理並限定43組最佳色彩組合模式,明顯的,當時他正公開挑戰現代建築的色彩問題,企圖將這個問題推向每個人應有的狀態,在他給 Vladimir Nekrassov的信裡寫道:
「色彩有著人類生來不可或缺的生物的與情感的作用,人生不能沒有色彩。…我一直思考著將多色彩的重要性極大化,多年來我致力發掘色彩與比例的自然用法,如同與量體與表面的幾何關係。」Color has a biological and sentimental function that is indispensable to human nature. Man cannot live without color…I have always considered polychrome to be of the utmost importance and for years I attempted to discover the natural uses of color as works with proportions, or rather (if you will), as he would work with the geometric relations between surfaces or volumes. 
在柯比意的推波下,色彩在對生理層面與精神層面是自然的(natural)情況下,成為現代建築的工具,而且只能這樣。今日仍是如此嗎? 為此,我分別訪談幾位建築師,包括:姜樂靜、黃惠美、郭旭原、侯貞夙,試著捕抓他們的建築色彩與脈絡。

從建築師的素描本及色彩書開始
雖然郭旭原建築師自認對顏色不夠敏感,但大尺建築設計總監黃惠美不認同色彩是敏不敏感的問題,她說:「我們小時候學素描,石膏像都是白色的,而白色會捕捉到光,於是我們就會看見物的立體性,看到陰影面,光線的改變會形成量體感.建築師在做建築的時候,重點是量體,所以就會用比較單純的顏色來表現量體,反而是看到量體的純粹性,所以建築師久而久之就用比較單純的顏色表現。」郭旭原認為這是建築師比較偷懶的說法,光影也是有顏色的,物件本身都有顏色,是平常沒有注意而覺得沒有,顏色一直充滿生活裡。他覺得顏色跟建築師如何看建築有關,例如:如何看陰影的黑跟白,好像單純是談形體之間的關係,轉一點點角度,或是斜面,從灰到白之間去呈現.但是我們忘了面對建築時,光跟顏色是建築的一部分.更慘的是淪落到只用功能去想建築的事,忘掉了感官的部分。
同樣從學建築開始談色彩,何侯設計的侯貞夙認為台灣的建築訓練不是人文教育,而是從工程的角度來看建築,比較沒辦法接觸到色彩。她個人是先在台灣念地理系後才到國外開始唸建築,老師教的方式是從藝術的視角來看色彩,再進入空間,因此她很早就知道柯比意設計的色彩書 Le Corbusier Polychromie Architecturale: Color Keyboards from 1931-1959,他從對色彩的想法、配色的設計工具、到在建築裡運用色彩,就是傳達一個訊息:「跟隨我(just follow me)」,強而有力引領人們的色彩認知。同樣影響她的是芬蘭建築師阿爾瓦·阿爾托(Alvar Aalto),在北歐有限的日照環境條件下,他特別珍惜不同的光線條件下運用不同的色彩,達到他要的空間效果,例如: Paimio Sanatorium療養院設計,他把休養環境跟北歐的色彩融合,用黃色的地板及提振心情的多種顏色在牆面與細部收邊,也用勃根地紅配黃色,強烈對比卻又很有效果的色彩組合,讓人進去空間時,不自主的停下來想: 色彩在北歐的日照環境下,如何讓療養院空間充滿活力而不唐突。另一位影響她的是義大利建築師卡羅·斯卡帕(Carlo Scarpa)利用天然材質做成的色彩效果,他把石材做成一種有深度的顏色,形成一種細緻的空間層次,她能感受他運用天然石材組合出來的色彩質感是自然且抽象的,這是很奇妙的設計。這三位建築師運用色彩做建築設計的方式,一直讓她很有感觸。
何侯設計曾有一個案子,是何以立建築師主持的設計案,業主是藝術品收藏家,在建築師做設計之前就知道有些名畫將會入住.於是建築師大膽地從轉化畫的色彩構成開始發展設計,業主也能接受.在這個案子中,建築師運用材料去表現色彩,搭配各種光源,於是,色彩不只是表層的粉刷漆面,更進一步是不同材料自身的質感以及在各種環境光源下的表現,色彩因此有了不同的深度,空間也是。當然,這樣的設計過程,業主能不能信任建築師,很重要。從何以立建築師在建築空間裡運用色彩的方式,侯貞夙認為他擅長使用材料詮釋色彩,但不會過於剛硬而失去細膩度,這要歸功於他在國外受的教育是以人文教育作為建築設計的基底。

表現色彩的時間性與環境感
喜歡在大桌子上攤開草圖紙、用色筆做設計的浪漫建築師姜樂靜,她回顧自己完成的第一個公共工程是1998-2000年間的台中市二十號倉庫,當時她利用「本色」去做設計,就是:「本來是什麼就是什麼」,因為這是一個舊倉庫再利用的案子,她就選擇「材質」去表現空間,火車的金屬色、鏽鐵、枕木,都是本色。倉庫本來就很厚重,只要沒有危險,她整理它的方式就是刻意保留它本來的斑駁,因為這是它的歷史原本的魅力,面對它本來的樣子,有時候用「對比」,有時候是「呼應」.姜樂靜認為二十號倉庫的色彩與質感,就是表現材質的「本色」。
1998年也是侯貞夙和何以立剛從美國回台灣工作的年份,隔二年後,他們完成一項台東溫泉飯店室內改造案。這棟建築物是一位留日的建築師設計,外觀風格非常日式,這樣的建築內部空間的設計如何搭配外觀?雖然是改造建築內部空間,何、侯二人的建築設計訓練還是先去看附近的環境、了解當地的人文。當時人們對地方的意識已經崛起,很多人對原住民的文化認知還是在他們的服飾,而他們想要用寬闊的方式表現原住民的感覺,在有限的工程經費下,便思考如何將原住民的色彩帶入建築、融入設計裡。最後,他們選擇看起來是內外衝突的做法,為了表現地方感,而不遵循日本式的外觀風格,建築師與磨石子工匠一起放樣、調色、打樣、打磨,在飯店大廳地板上用了多種彩色磨石子結合編織紋路的作法,牆面則簡潔的用油漆分色,配上合適的燈光,與彩色磨石子地坪整體形成令人驚喜的空間感,整個飯店室內空間像是穿了另外一件衣服,非常活潑奔放,展現了這個場所的地方文化背景,而且工程經濟有效。經過二十年後,侯貞夙回顧當年的設計實在大膽,自此,工藝與色彩一直在他們做設計的考慮中。
同樣以既有建築改造案討論建築的色彩,黃惠美與郭旭原舉例2015年完成的「富藝旅」,他們保留這棟位於台北市大安區的二層步登公寓既有建築結構,並選擇用「環境色」來改造。環境色是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集體的顯現,也就是環境裡的鐵鏽、本來的屋瓦或是綠色的鋼浪板、灰色的水泥地板,隨著時間緩慢褪色,這些顏色像是加了柔焦濾鏡,不那麼銳利,黃惠美形容這種色彩質感只能從周圍社區的環境萃取出來,染到建築裡,因此富藝旅的空間帶給人豐富的色彩感,使「空氣中有台北的顏色」,這正是都市的顯色。二人剛開始作富藝旅設計時,單純想要從環境裡抽取一些東西,後來慢慢透過新與舊之間的對比,慢慢找出它原來是可以在建築裡被運用、被使用。富藝旅旁邊的社區環境,是集體的、常民的、非正式的、在那個時代被使用出來的空間,而時間、集體性、記憶皆是都市的一部分。只是我們為什麼比較少這樣用力把色彩放在建築上,而比較常用在室內?

色彩的文化辨識與作用
不只相信色彩具文化辨識度,姜樂靜自認受到部落的文化感染,一直將2000-2001年間完成的潭南國小放在心裡,那是九二一震災後由大陸工程認養的校園重建工程,當時整個潭南國小設計以「布農家屋」為概念,運用石板、枕木重建校舍,還種了九棵很大的肖楠樹。一開始就想做出原始的感覺,但重建的學校是放大尺度後的布農家屋,基於建築耐震結構考量,只好用鋼構來呈現家屋的木構,鋼構的顏色通常是灰或黑,但灰黑色太像工廠了,如果整個潭南國小的顏色太冷,會很像車站,反而不像學校,學校要有一些顏色才會活潑。當時姜樂靜每兩週會上山一次,就在現場一邊想,一邊看山林的感覺,最後選擇鋼構用褐色,比較接近周圍樹木的顏色。當時,建築的量體已蓋起來,她看著鋼承樓版防鏽底漆的橘色,也覺得蠻不錯的,因為部落出現橘色的時候,就是爆仗紅花開的季節,很壯觀,很有活力,很像小孩子的爆發力,所以她把橘色用在孩子們上上下下常用的鋼梯上,並用部落種小米的顏色-「小米黃」在鋼承版的面上,於是,潭南國小就用褐色、橘色、小米黃,這三種主要的顏色,穿梭在空間裡。潭南國小建成後,在環境裡是收斂的、隱藏的,遠遠走進去,學校隱身在一排肖楠樹後面,為什麼要藏起來?因為建築師覺得布農族喜歡和諧,像他們的八部合音,是一個人起音 ,其他人去合音,是一個一個去疊加的合音,產生一種和諧的美感,所以設計潭南國小要收斂,而不是很多圖騰,顏色也是內斂的,跟布農族的衣服一樣,都跟文化有關。
姜樂靜延續「學校要有一些顏色才會活潑」的想法,2010年在台中市七期重劃區裡完成大墩國小新校園,這是她暱稱的「馬卡龍」學校,大膽用色彩的初衷就是希望讓師生有輕鬆的環境,因為旁邊都是七期豪宅型的大樓,建築物穿西裝打領帶的樣子,太嚴肅。對小孩子的學習成長而言,活潑是必要的環境元素,所以她把教室做成曲線,利用翼牆上色,順便分區,幫助學童辨識空間,她想要將學校外觀做成漸層的色彩,中間用白牆區分色系的轉換並襯托出彩度,再用馬賽克施釉面與透心磚的材質差異,形成室內外的色彩微變化。建築師基於公共工程經濟效益與維護考量,雖然顏色與材料都要在市場穩定供應的產品型錄中挑,建築師還是可以達成師生對校園的期待,而且門與窗框都可以上顏色,就像是上眼影、畫眼線,讓公共建築物也有美美的表情。

用色彩穩定與包容建築的矛盾與衝突
2011年,侯貞夙與何以立再度拿到台東的案子—台東縣觀光處的「台東魅力據點」公共工程案,這次他們可以整體思考建築內外。建築採用雙層牆,雙層牆透過中間層的空氣調節溫度,室內空間得以節能舒適,內牆是混凝土牆,外牆是用天然的木材構成質感,拼組表現台東海岸線紋理,未塗漆的松木隨著時間與環境變化,分泌的油脂漸漸在木材表面形成微亮的暗黑色。同時,他們再度嘗試用彩色磨石子地板,讓地板的紅綠雙色自由的流動感,延續到中庭的草地、綠蔭,這些貼近大地的顏色是內斂的,對比旁邊的大波浪頂棚貨櫃屋外放的宣示形式,他們設計的房子與中庭顯得特別寧靜。台東魅力據點的基地原本有些老樹,當時何、侯二人希望全數保留,所以建築配置以這些樹當軸心,並刻意以白牆面對中庭,與面外的牆面質感成對比,他們利用白牆形成穩定的背景,包容各種可能進入的活動,包括公共藝術設置.希望人們走進去這個中庭,感受穩定與延展的空間,結果證明,白牆確實是穩定建築的關鍵元素。
另一個讓侯貞夙思考白色的例子是北美館。最近她做北美館的「建築的70%」展覽,有機會閱讀當年高而潘建築師設計北美館的其他想法,發現他做完白色量體組合後,其實還有一個想法,是將室內多處牆面漆成黃色,但是被阻止而沒有進行。她覺得北美館的白色是可以再考慮的.而且要同時處理光線。2010年侯貞夙做北美館的「馬內到畢卡索」特展的展場設計,花了很大的功夫調整北美館的燈光以搭配色彩的運用。北美館的展廳既有的燈光是向下照的,幾年來沒有人採用間接採光的概念,更沒有人想過用間接採光再加上重點照明,設計有層次的光源,因此,當她進入展場做設計時,面臨沒有經費換燈,只好把既有的日光燈卸下來,換另一個方向裝回去,形成間接光源產生暈光的效果,再來調整重點光源角度。當時特展的畫作雖然是印象派與立體派的畫風,但畫框卻是雕飾繁複的古典畫框,原本的白色房間對這樣的展品幫助不大,反而有時候會與展出的畫作衝突,所以她希望人們不是在白色的房間看這些畫,剛好北美館展廳旁的窗外是綠景,她決定延伸綠色進入展廳牆面,同時花經費重舖灰色的地毯,取代原來的白色塑膠地磚,她與主視覺設計師張碧倚(元素集合)一起選擇了「大地色系」作為特展背景空間主視覺,去襯托這一系列不同的或做與雕塑。開展時,人們進來開始適應非白色的北美館,其實白牆不會消失,而她選擇的大地色系更襯托了畫作裡的風景,由於展廳大面積的大地色背景有效的延展了風景的意象,使得人們欣賞畫的空間更穩定且寧靜,建築的牆體彷彿融入大地裡,不見了,人們像是走入森林風景裡的感覺。

色彩的歸屬感與集體性
色彩不是靜態的,侯貞夙提到柯比意對顏色的分類法,一種是「背景色」,讓空間比較柔和、擴大。中間的是「重點色」,不要用太多,就可以把牆拉進或推遠,或形成視覺焦點,例如用傢俱來讓空間跳動起來,像一面水泥牆,可以藉由一些傢俱的色彩與造型而跳出來。第三種色則是魔幻色,能修飾一切。例如她在自宅外牆選了一種銀色的漆,並在表面加上了一層霧膜,陰天時,這道牆就像消失在灰濛的天空裡,晴天時則是銀閃發亮,這道牆能與陽光對話,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家的表情。色彩、材料與環境光源之間的交互作用構成空間的質感,形成了人們對建築空間共同的感觸。
將建築融入環境、形成共同生活的空間質感,讓郭旭原和黃惠美想談最近完成的案子,整棟建築做成紅磚,為甚麼是紅磚?因為那個房子在台大法學院附近,二人從徐州路一路走向基地,附近都是宿舍,都是一些機關,然後台大那邊,舊社科院,整面都是紅磚,到後面蓋的圖書館、活動中心,模仿前面的日本式的紅磚,變成一種面磚,基地旁邊的房子也是紅色面磚。從比較高的視角來看環境的顏色,整體看起來環境大半就是這樣的紅磚色,所以二人選擇了用紅磚,真正的紅磚,來設計建築。因為建築要從技術(tectonic)談,但不是構築的技術,而是從時間性來談,以前為什麼會用紅磚?結構系統的關係?或者是產業,當時比較興盛?台灣的荷蘭時期用很多紅磚?但是紅磚用了一陣子之後開始用一些變化了的紅磚,像是射出還原磚、面磚。二人剛開始開業時曾討論過面磚到底是怎麼疊法?有些是交錯疊,但面磚為什麼也要交錯貼?既然都是貼的了,很假。
二人開始討論磚經過工業化,不只是面材,甚至它的顏色也不只有一種台灣的紅色,也有像西班牙的橘紅色,二人想定義一種技術性,不只是工料,而是材料怎樣用技術的文化性處理,畢竟今日用磚已經不是傳統砌法,建築師在磚裡挖二個洞,用鋼筋去加固,才能有形式上的變化,磚與結構體交疊,磚開始是實的,有構築性,磚與結構體脫開,透空成為裝飾。銅山街建築案的有趣之處,表面上好像只有皮層的磚重新定義,然後是當代性,構築性,以及整個開始改變了。黃惠美和郭旭原執業二十幾年來思考設計的重點一直是「環境」,更是環境的涵構 (environmental context) ,二人都認為建築的內跟外一直是一件事,但台灣過去一直是做代工,對於工藝審美都忽略了,大概還要一代、二代人的努力才有辦法改變吧。

循著色彩回家
建築師在解讀環境時,總是強調集體性,建築師依靠解讀什麼是集體的來作決定。換句話說,建築師要決定如何選顏色與材料、如何不違背集體性,要顧忌維護性、顧忌如何呼應環境,「環境」這個詞一直跳出來,對建築而言,「環境」是多層面的考量,時間、預算、還有環境涵構,什麼是建築師必須考量在內的,意思是有些事物被視為正規的,會待很久,而有些待很久的卻不一定是建築師喜歡的,有些則是臨時出現,一閃即逝,或是短期不確定會待多久但建築師可能喜歡的,這些都可能是建築師考量的環境成分,充滿著矛盾與複雜。而一般人會把「多采多姿」放到室內設計,好像比較單純、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能帶給人愉快,溫柔的、奔放熱情的、有情感意義的,都在室內發生,最後還可能會歸類為女性擅長的工作。事實上,建築師描述自己的設計時不是這樣,建築都是很奔放的,建築的色彩不必然從陰性、女性、室內與室外區分,卻總是談「環境」,所有設計的開始與結論,建築師都會討論環境,令人好奇的是建築師究竟看「環境」的什麼?而我也想知道一般人究竟看「建築」的什麼?
2010年,我為台北市大同區的大同國小改造圍牆、通學步道與圖書室,這是一個老社區裡的老學校,「老」的意思是資源有限,學生逐漸減少,整體環境失去魅力,為了確保這所於日治時期成立的小學不會消失,同時讓學區裡弱勢家庭的孩子至少能在小學期間充分且平等享受學習,校長以退縮校地爭取工程經費,希望建築師在有限的工程經費裡,將會說故事的色彩融入校園跟社區的交會空間,鼓勵師生相信自己與學校,一起創造學習環境,並爭取學區家長與校友的認同。我服務過的其他小學設計案,在各場與師生、家長討論設計的過程中,人們都期望色彩能以某種方式存在校園建築裡外,甚至,社區居民希望色彩能讓不想看見的部分消失,例如:校舍的補強鋼構導致學校看起來不像學校。
建築師面對不一樣的學區文化,卻要發展一致的「彩虹小學」概念,也許會啼笑皆非,但色彩確實會對人發揮一定的作用,無論是場所的辨識度,或是幫助小小孩適應上學的生活,甚至提升社區居民維護環境的意識及社區價值。當然,這不等於無差別的用各種彩色塗裝、偽裝,還是應該要回到人與環境的關係層面去做設計,2011年完成的石牌國小圍籬與幼兒園入口便是這樣的例子,社區居民不想看見的巨大鋼構無法消失,還好人行道仍然有一排樹木,我說服校方拆除原本的圍牆,紓解行人的行走空間尺度,再利用鋁管隔柵附掛在建築物的鋼構上,並上漸層的色彩,形塑成綠樹的背景(背影),在行人視覺高度上轉移焦點,進一步與幼兒園所需要的會說故事的彩色入口連結起來。石牌國小幼兒園很受學區家長歡迎,但幼兒園的入口一直是陰暗、用鐵門關著的,園長希望讓小小孩能不害怕上學,也希望老師能協助小小孩適應等待家長接送,因此幼兒園的入口空間需要一種小小孩能安心的環境,彩色的光線、說故事的牆面、微笑的建築表情都是必要的環境元素,不只是視覺,重點是讓人們能在環境裡安適自己。
我曾經用一本兒童繪本為石牌國小的四年級生上校園建築與規劃課,書名是《橘色奇蹟》(The Big Orange Splot),於1979年出版,作者是丹尼.平克華特Daniel Manus Pinkwater ,故事起因於天上意外潑下來的一桶橘色油漆,改變了一條街道上的一棟房子,然後改變了一個人,最後改變了整條街以及住在街上的每個人,人們說:「我們的房子就是我們,我們就是我們的房子,我們的房子是我們做自己的地方,它是展現我們所有夢想的場所。」繪本的語境很好懂,就是將場所空間與自己的身體、自我認同感、家的歸屬感,都連結起來,並且強調自主能力,以及從「我」到「我們」的共融環境,兒童故事微妙之處正是利用色彩談差異,然後推及到環境,以及日常生活裡,人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本色、營造自己的環境。
無論如何,色彩不是建築的問題,色彩一直存在建築裡.在普通生活裡,人們總是能循著色彩環境,希望也是享受著建築師用心設計的環境,快樂出遊,歡喜回家。這便是回應本文之初:「色彩如何存在建築裡」的「普通」(common)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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